章十六 因果 (第1/1页)

    数万年前，三界地脉变动，位于倶梵仙界的原初之乡被毁，灵气四散。

    庇佑百姓的神树长生木在电闪雷鸣之中，摧折倾塌，数万仙民随长生木的死灭一同消逝，零落成泥。

    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因为不死的执念，魂魄不肯离开已经死亡的身体，弃仙堕魔，只身入邪道，成为了最初的邪仙。

    他为自己起名叫师无惑。

    在死而复生之后，师无惑取造化天精锻造了一具傀儡，让它陪着自己，云游四方，并在极北之境的高原上建造了一座小桃源。

    小桃源一年四季，倶是温暖如春。将死去的飞鸟埋在落叶之下，撒上薄土，第二年，它便会死而复生，长出新的绒羽，以娇嫩婉转的歌喉歌唱。

    师无惑将一部分族人的尸体，从原初之乡带回了小桃源，将他们也埋在桃源的土壤之内。

    然后，他开始屠城。

    倶苦人界首当其冲，乍罹兵燹之祸，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然而，已经堕落为“邪”的师无惑都不在乎，他收集鲜血和死去之人的魂魄，将它们与小桃源的土壤融合，企图以这种方式，复活自己的亲人朋友。

    确实有人苏醒了。然而，不久之后，人界的正义之士就踏入了极北之境，破开漫天风雪，杀入了这座被血腥浸透的无边桃源。

    在那一战中，师无惑辛苦复活的族人，有的自杀，有的被人界修士再次杀死。

    彼时，身为傀儡的谢行尚未诞生自我意识，只是听从师无惑的命令，在他的身躯被穆天道人封印之后，将他的元神带出了小桃源。

    两千年前，师无惑卷土重来，建造了天命神庭，而数千年间，他的尸身，仍然被封印在仙人墓中，无法彻底复活。

    为了打开仙人墓，重造原初之乡，师无惑以天命神庭为谋划，挑动三界战争，收集怨罪之气与血咒之气，只待他日功成。

    “仙人墓开启之后，师无惑的下一步动作，势必是重塑仙界地脉，而后抽取人、魔两界的地脉灵气，注入其中。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使长生木复苏，重造彼时的原初之乡。”

    “千年杀伐，只不过是为了心存的那一丝妄念与幻想。”聂云道。

    若是再造了倶梵仙界与原初之乡，那样的仙界，难道就真的是他当初回忆里的故乡么？

    仙人墓要出世，聂云和裴襄计划着建造四十九座不灭塔，来镇压三界地脉中的灵气，以免师无惑一醒来，就用什么手段把地脉灵气给抽空了。

    楚苍对天命神庭及其神主的来历了解有限，他被支去建造不灭塔之前，聂云先抽了个空，将二者的来历都与他细细说了，而后又道：“一会让谢行来见，有话与他说。”

    楚苍道：“是。”

    出去之前，顺手打理了一下照夜殿中的花木。照夜殿种了许多昙花，有白有紫，白花如雪，而紫花深色近于墨，幽静娴雅。殿堂甚是宽阔，壁画上绘着龙，黑鳞层叠，闪着细光，仿若真的鳞片一般冰凉。

    楚苍离开之后，谢行还没来，聂云难得没去想那一堆干不完的事，只在一片片能看见的因果里摸索。

    因生果，果成因，一个选择，生出千丝万缕的结果，所有的结果，都系在同一个人身上，青色的虚影里，胸膛中，跳动着一颗同样湛青色、晶莹剔透的心。

    数百年前，人魔两界不堪天命神庭其扰，于是，便有了通天桥一战。

    有谢行在，结果自然是，大败而归。百万魔军在那一剑之下，化为虚无，数百年后，那百万魔军死亡形成的因果，化为锁链，才锁住了谢行与他的剑。

    通天桥一战后，聂云本知结局应当如此，一切牺牲，只为了百年后的筹谋。只是要用这样庞大的代价来换取的胜利，又是否真的值得。

    他想过这个问题，但想不清楚，索性不再思考。彼时魔界四尊已倶，息土尊，每天闷声干活儿；暮雨尊，闲得发慌，听雨喂鱼；错金尊，人生无趣，过一日是一日；暗火尊，每次裴襄上门来都不见，脾气糟糕得要命。

    聂云思来想去，总觉得偌大森罗魔域，总是缺点颜色，金水火土都有，如今只差执掌“木”之一脉的魔尊。但魔君之中，偏偏找不出能够封此尊号的人选，恰逢裴襄于青崖山得了一块不死阴木，说是做傀儡的上好材料，只是极难雕刻，不知道能不能做成。

    聂云被天命神庭打压得心烦意乱，正是需要做点事发泄一下的时候，遂将那木头要来，以龙鳞为刃，饱饮鲜血，一日、两日，那木头逐渐有了形状，是个沉睡的青年。

    傀儡做好之后，点灵，这傀儡天生成魔，杀性甚重，未具自我意识之时，只有些许灵性，和其他傀儡没什么不同。

    聂云本来想让他养花，但这样的楚苍看起来实在很容易把花连根拔起，于是只能让他除了泡池子的时候跟在身边，别放出去糟蹋魔宫本就不多的花木。

    青崖尊那张脸生得苍白俊秀，神情冷漠，眉头总是微微蹙起，看谁都不开心。

    一日聂云和裴襄对酌，喝得多了一点儿，看见青崖尊抿起的唇角，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道：“整日这样沉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谁都欠你钱没给，来，笑一个。”

    楚苍只是具傀儡，没有意识，有些灵性，听懂他的话已经很了不得，听到他“笑一个”这样难为傀儡的要求，很为难，看了半天，轻声说：“不会。”

    聂云叹了一口气，牵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唇边，微微牵起唇角，他道：“这样笑。”

    傀儡听懂了，又好像没有，聂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那傀儡碧绿的眼眸中，忽然渐渐亮起光芒，他学着聂云，也笑了一下。

    聂云道：“说，我。”

    傀儡道：“说……我。”

    聂云道：“我。”

    傀儡道：“我。”

    聂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傀儡不答。

    罢了，聂云想，这个问题太难了。

    很久很久，他几乎要睡着的时候，那个声音，慢慢地、有条不紊地传入他的耳中。

    “你是聂云……”

    “我……是楚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