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汐5（离岸） (第1/1页)

    怔愣半晌，宋缓慢地点了点头。

    “离开”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词语，从伯爵名下的水族馆里偷出一只人鱼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如果失败，他们面对的就是数十载的牢狱生活。

    潼恩和宋正在计划一件鲁莽且大胆的冒险，他们都知道成功的几率，但他们不去想那么多。

    宋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深爱着那条人鱼，他不希望余生只能跟他隔着厚重的玻璃相见；潼恩的理由很模糊，就像万花镜里细碎的风景，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理由。

    那艘去往东方的船会在港口停留一周，第七天的深夜它就会解开它的揽绳，乘着月亮出发。

    伯爵恰好会在那天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在他的庄园里为自己庆祝生日。

    “那个时候，水族馆里只有一个看门的守卫。”潼恩在自己狭小的房间，低声对宋说：“我们只要引开守卫就好了，不管用什么办法，让他昏迷几个小时。”

    宋接上他的话：“我会提前去租一辆马车，带我们去港口。”

    “对，就是这样。”

    这样真的可行吗？宋很想问潼恩这个问题，但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这是他们唯一的办法。

    月亮高悬，月光耀眼却又透彻，如同昂贵的丝绸洒满了整座小城，宋和潼恩来到了水族馆外。

    他们花了很多钱才去买到了迷香，打算在守卫附近点燃，寻找了许久却没有看见守卫的身影。

    难道守卫在水族馆里？

    潼恩让宋留在外面，他一个人悄悄地拉开了水族馆的大门，从那扇厚重的雕金木门挤了进去。

    死寂的大厅点了两盏幽暗的灯，勉勉强强照亮了一小块角落，除了周围大大小小的水缸和壁画，潼恩没有看见一个活人的影子。

    再往里走了一点。

    还是没有人，安静的水族馆在这个深夜莫名的温顺，所有的生物都潜浮在了缸里，连鱼鳍都很少扇动。

    混杂着水生生物的海腥味里他闻到了一股铁锈味，若有若无的缠绕着他的鼻尖。

    走到尽头，那面占据一整面墙的水缸里空无一物，只有荡漾着层层水波的碧蓝海水。

    潼恩停下了脚步，一时间无措淹没了他的头顶。

    他开始四下环顾，终于在水缸底部找到了一道浅浅的水渍，水渍延伸到了一条黑暗的长廊门口，通往地下室的位置。

    大厅的灯忽闪了几下，随后突然熄灭。

    潼恩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能借着微蓝的水光看见事物的大概轮廓，他扶着冰凉的玻璃，向前慢慢挪动。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弯曲漫长，长年失修的潮湿味道像是发霉的海绵一样堆砌在脚边。

    潼恩在黑暗中摸到了墙壁上滑腻腻的青苔，他忍着恶心继续向下，甚至加快了步伐，

    因为空气中的铁锈味道随着他的深入越来越重，几乎要让他在一片血池里窒息，太安静了……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潼恩没有听见过任何声音。

    出乎意料，地下室里点了灯，在房间的一角，照亮了那个角落里腐烂的各种木头箱子，黑色的木头都快化成了水，凝固成一团，蜷缩在墙角边。

    视线向右，他看见了一扇半开的木门，里面有着隐约的水声。

    潼恩拿起一旁侵满了水的棒球棒，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刚迈出一步，他忽然听见木门里传来了一阵微弱的歌声。

    是他从未理解过的陌生语言，是阿楚的声音。

    “变啊，变成人！”一个粗壮的男声在歌声里响起，说话断断续续，“变啊……快，快变过来！”

    “童话，去他的童话……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骗人！”

    话音刚落，潼恩猛地推开门，没等他看清眼前的景象，鼻腔便先一步灌进了让人反胃的酒精味道和血腥味。

    木门后是一间贴满了蓝色瓷砖的浴室。

    老旧，破败，全是污垢。

    浴室里有一个发黄的白色浴缸，在血液的覆盖下勉强能看出它原本的颜色……浴缸里全是血，墙壁周围都是血。

    阿楚气息奄奄地躺在浴缸里，下身的鱼尾被人从底端剖开，分成了两半，蓝色的鳞片散落了一地，混杂着黏稠的血液和碎rou。

    被分开的鱼尾牵连着内脏，一部分垂掉在缸边，一点一点地滴着血——直到血凝结成了黑色的血块。

    阿楚目光涣散，盯着天花板半张着嘴，意识全失，只有喉咙还在传出微弱的歌声。

    看清眼前的那一刻，潼恩僵住了，眼泪比情绪先一步出现在了他脸上，他愣愣地流着泪，一动不动。

    是噩梦……他一定是在做梦。

    “呕……”潼恩流着泪僵硬地弯下腰，似乎要把自己的内脏跟阿楚一样吐出来，盘积在自己的脚边。

    他眼前出现了一双靴子，上面全是凝固的血迹，恶臭的酒气从头顶扑洒下来，那个醉酒的男人问：“你，你是谁？”

    潼恩没有回答，而是飞快地起身一拳将那个男人打倒在地，骑在男人的身上，挥动着手里的棒球棒不断地向他脑袋砸去。

    先是皮rou，再是骨骼，直到他的视线被暗红爬满，腥臭的血液糊满了整张脸，直到男人的眼球从眼眶里掉落……潼恩才停手。

    那个醉酒的男人变成了一堆烂rou。

    潼恩转过头，看着阿楚，仿佛感应一般，阿楚停下歌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与他对视。

    他艰难地张着嘴，吐出两个音节，“潼恩……”

    水族馆的警报是在男人死掉的那一刻响起的，由于电路老化，他在见到潼恩的第一眼就按下了按钮，过了许久警报声才如同被踩到的小猫尾巴一样尖叫着唤醒了整座城市。

    潼恩抱着阿楚从出现在水族馆后门时看见了不远的街区出现了连天的火把，宋租来的马车停在离他们不远处。

    即使用尽他所知道的一切词语，潼恩也无法去描述那一刻他看见的宋。

    死亡是能够出现在活人身上的，至少潼恩确信宋是在那一瞬间死掉的，而不是在人们快要追上他们马车，宋突然跳下去阻拦他们的那个瞬间。

    马车速度很快，在听见那颗子弹射入宋心脏时，潼恩已经带着阿楚离开了水族馆在的街区。

    阿楚还剩下最后的呼吸，他竟然又微弱地唱起了歌。

    直到他们赶到了港口，来到了布满礁石的海岸，阿楚的歌声仍旧断断续续地回荡在他的耳边。

    港口的船马上要开了，他们已经升起高高的船帆，船头有人举着电筒射向远方。

    光束从海面平移而过，落到了岸边。

    “喂，那边的人，”光束照在了他身上，那个人看见潼恩肩头靠着一个人，以为是坐在岸边的情侣，“你们是要上船的吗？”

    潼恩朝他看去，蠕动着干涩的嘴唇，“不上了……”

    船票在他的口袋，早已被阿楚的血浸透，看不清任何字迹。

    “哦，这样。”那个人得到了答复，将光束移开，重新投向海面。

    岸上的人陆陆续续地开始登船，大船开始发出临行前的汽笛声，淹没了阿楚的歌声。

    追捕的人很快就会赶到港口。

    潼恩不知道阿楚在唱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他只知道阿楚的声音越来越弱。

    浪花的岸边漂泊着一艘废弃的木船，腐朽的木头铺满了船底，风吹日晒，日复一日地停泊在这里。

    潼恩抱着阿楚慢慢地走向它。

    阿楚的歌声消失的时候，那艘船会带他们离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