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松鹤园/相见 (第2/2页)

 “姨娘！”江北冥突然从他怀里挣脱下去，向院中雪地里跪着的那道人影跑去。

    江鱼的脚却钉在原地，回来两天一夜，他最想见的，也最不敢见的就是这人，现在突然相见，却是这样的场景。

    不知道她跪了多久，膝盖周围的雪都已经融化。

    院中央。

    郑明芳看到江北冥，并没有露出喜悦的神情，反而满声责问，“你怎么来了，今天韩夫子那里不是有课吗，昨天学的可都背熟了，你兄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满腹经书，一身武艺了……”

    江鱼看着江北冥满脸的担忧和喜悦僵在原处，整个人变得灰扑扑的，就像他第一眼见到他时那样。

    他娘这教育方式，江鱼蹙起眉，也顾不得近亲情怯了，三步两步走过去，“我看弟弟很好，我小时候肯定没有他厉害。”

    他一边说一边俯身准备将郑氏扶起来。

    郑氏看着他，眼中从茫然陌生，到欣喜激动，再到——

    “啪！”

    出乎预料的，毫无征兆的，她把一个耳光扇在了江鱼脸上，和着北风，生疼生疼的。

    之后，江鱼没有说话，郑氏也没有说话。

    屋内突然有丫鬟推门出来，眉眼上吊，“郑姨娘犯上，夫人罚她跪满三个时辰，现在只跪了两个时辰，剩下一个时辰三公子可要替她？不过要罚双倍。听闻三公子从前和郑姨娘最要好，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

    江鱼不等她说完，就将郑氏横抱起来。

    婆子惊呼，“三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江鱼一掌打过去，掌风从婆子身边经过，片开她的夹袄，落在门上，将门板从里面撞飞。

    “啊！”

    江明珠跑出来，“江鱼，你疯了！”

    王氏跟在后面，无比心痛地看着被震的四分五裂的门，这是她特意从南海寻回来的黄花梨木，请都城最有名的木刻先生雕了凤穿牡丹花样，还请当朝书法第一的礼部尚书题了楹联，现在竟变成这样！

    “江鱼，你个忤逆畜生，本夫人要告你不孝！”

    江鱼冷笑，轻弹手指。

    王氏顿觉膝盖一痛，扑通一声跪下。

    江鱼抱着郑氏离开，留下一句话，“不告是小狗！”

    江鱼用内力为郑氏疏通久跪的经脉，膝盖上的肿胀已经消去大半，只剩下一些青紫。

    郑氏道，“跪下。”

    江鱼愣住，“为什么？”

    郑氏也愣住，“从前的你不会这样不听话。”

    江鱼听着皱起眉头，“从前的事我都忘了，不过就算记得，这听话也要分是什么话，您、您让我下跪，总得让我知道为什么吧。”

    “因为我生了你，你就该听我的话，我要你跪下你就得跪下，这是世道规矩！”

    “规矩……”回到江宁侯府没几天，这两个字他已经听了不下十遍了，“哪里来的规矩？要真按规矩，您只是我的姨娘，应该没有资格管教我。”

    “……”郑氏抚着胸口半响说不出话来。

    江北冥在一旁不赞同道，“兄长，你怎么能这么跟姨娘说话？你不在的时候她时常拿你教导我，说你是最孝顺的。”

    听到小儿子的话，郑氏伤心地哭出来。

    江鱼，“我只是实话实说，要是姨娘听着不入耳，就当我没说，我也不在乎这些规矩，只要姨娘您说的有道理，我就听，要是没道理，我就不听。”

    郑氏指着他的鼻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江鱼亦失望道，“您和我想象中的也不太一样。”

    他想象中的娘亲应该抓着他的手，心疼他这些年受苦了，或者摸着他的脸，感叹他长高了，再或者抱着他大哭一顿，而不是一上来就让他跪下，说什么叫他跪就得跪，整得跟下马威一样。

    郑氏拿起枕头扔他，“你这个不孝子，你被流放了十年，我等了你十年，牵肠挂肚了十年，好不容易等到天下大赦，却听到你客死他乡的消息，你知道我当时多么心痛，恨不得跟你去了！现在你回来了，我千盼万盼，等你来看我，你呢！两天不见踪影，甫一见面直往我心窝里插刀子，我是姨娘出生，没有资格管教你，既如此，赶紧给我滚，就当我没生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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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鱼一个头两个大，“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发誓他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郑氏，“快滚！”

    这下江鱼反倒觉得母子俩的关系近了不少，捡起枕头还回去，“您消消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郑氏捶他，“我这都是为了谁，你回来两天不来见我，倒把府里上上下下得罪了干净，忤逆老太君，对你父亲不敬，连累他在众人面前受罚，欺负大小姐，吓晕三公子，犯下这么多错，我让你跪，你还不跪，江鱼，你真是长本事了！”

    她的拳头没什么力气，江鱼也不躲闪，任她发泄，等她说完了才道，“您这都是听谁说的，明明是他们先为难我！”

    “那刚才呢，你知不知道殴打嫡母是重罪啊！”

    江鱼，“是她先让您跪的，我只是让她也跪一会儿。”

    郑氏呆住，抓住他的手道，“你个孽障啊！夫人出生御史家，要是她让她父兄参你一本，你可怎么办？”

    江鱼道，“不会的，她还要我——”江鱼想到郑氏也许接受不了自己儿子和男人成婚，就把后面的话咽下了。

    郑氏追问道，“要你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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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鱼道，“没什么，您只要知道她现在不敢对我做什么，以后她要是再来为难您，您就让北冥去找我，再过两个月，您就再也不用怕她了。”

    郑氏蹙眉打量他。

    “您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真的与小时候大不相同了。”

    “小时候的我怎样？”

    “小时候的你不会这样、这样自负。”

    江鱼道，“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郑氏道，“做人还是要谦虚稳重一些，这样才能走的长远。”

    江鱼随口应一句，“我懂的。”却没往心里去。

    郑氏又道，“夫人作为主母，其实素日对我们这些妾室还算大方，你收拾收拾，待会儿陪我去请罪，再向三公子和大小姐赔个不是，还有老太君那里，我没有资格拜见，你自己去赔礼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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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鱼没听他说完便道，“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急事没办，我先走了。”

    郑氏叫都没叫住。

    从他娘那里出来，江鱼径直出府，用一两银子雇了一个沿街乞讨的小乞丐带他去静安寺。

    “就是前面了。”

    小乞丐指着前面一座灰扑扑的院子道。

    回头看向江鱼时，黑亮的眸子既戒备又渴望，“你答应我的一两银子……”

    江鱼伸出掌心，“喏。”

    小乞丐小心翼翼地，飞快拿回来藏在怀里。

    江鱼心思一动，“都城里像你这样的孩子多吗？”

    小乞丐道，“不多，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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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鱼解下荷包递给他，“去给他们买些过冬的衣服吧，要是不够，就去江宁侯府找江管家，就说是三公子赊的账，记得穿干净一些。”

    小乞丐接过钱，拔腿就跑，不一会儿，又折回来给他磕了个头。

    江鱼走到静安寺门前，要不是门匾上写着“静安寺”三个字，他都不相信这是一个寺庙，看起来和一般的宅子没什么差别啊。

    他敲门，没人应。

    直接推门进去，眼前却是一片合欢林，棵棵树上都开满了绒花，他在花下看到了一个壮硕如山的男子，他也看着他，用一双碧绿如水的眸子。

    江鱼看着那双眸子，无意识地落下泪来，心中一片酸痛，想要上前去仔细看看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