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雪地 (第1/2页)

    钟萄带着外婆的骨灰，坐上开往猫猫湾的火车，经过三个半小时的旅途，倒乘长途汽车，再次站在了故乡的土地上。

    也是在那天，天上下起了今年的第二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好似倾诉着数不清的思念。

    钟萄一刻不离身地背着装有外婆的骨灰坛子的暗黄色双肩包，先去镇上的银行里取出三万多块钱，把乡里乡亲们借给外婆治病的钱挨家挨户地还了回去。

    这是钟萄独立面对的，最沉重的一次“走街串巷”。跟他们家住的很近，关系也更紧密的秀萍婶和王奶奶，得知外婆病逝的消息后抱住钟萄掩面大哭，哭诉外婆的逝去和钟萄的不幸。

    过去几天里，钟萄流了许多眼泪，常常一哭就是一宿，眼泪好似怎么流都不会流干。此时见她们哭得伤心，也只得充当起安慰者的角色，笨拙地拍拍她们的背，再从苦涩的心中挤出几丝“甜言蜜语”。

    五个小时里，钟萄跨过八户门槛，去到三次农家地头，还了十三家外婆看病筹集到的救命钱，总计三万三千五百六十一元整。历经人生漫漫长途悲欢交织的两个半月，钟萄把他借的钱亲手还了回去。

    伴着呼啸的冽风，钟萄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带上被压扁的白菊和门后的铁锹，沿着覆盖厚厚白雪的土路，去到一块田里。

    只见那荒废的土地上零散地堆着几座坟头，周边站着几棵尽忠职守的青松，暮色四合中，带着几分森凉的意味。

    钟萄在离母亲坟头较近的地方，用铁锹一铲铲的往下挖，一直挖到月亮悬在高高的枝头上，钟萄把背在背上的骨灰坛子取下来，双手把它放进坑底。他跪伏在地上，留恋地摸了粗糙的坛壁很久，像小时候牵着外婆干瘦的手掌。

    他掬起一捧捧冰凉湿濡的泥土撒进坑里，然后用铁锹从边上铲了不少土，照着另几座坟的样子，堆出一个半人高的土堆尖，他的外婆睡在那里头。

    钟萄抱着堆出来的坟头又哭了一场，棉服袖子上粘满了土，脸上也抹得脏兮兮的。他在至亲之人的坟墓之间枯坐半晌，把粘着泥点的白菊花在每个坟头都放了一朵，剩下的一半花培在外婆坟前，结结实实地跪在雪里磕了十个响头。

    在被冻成冰棍前，钟萄拖着僵硬的身子回到了家中。脱了鞋子便睡了过去，在梦里如愿回到了小时候。

    那不过是千百个日子里，最寻常的一个，要是问起钟萄自己，他可能都会说不记得了。

    外婆蹬着家里唯一的一辆三轮车来接钟萄放学，那年七岁上小学的钟萄总能很快地在人群中找到身量较为矮小的外婆，亲近地牵着她的手。

    那时外婆还很有力气，能把小钟萄抱进三轮车的后斗里。把从新从地里摘的，洗的干干净净用袋子装好的甜瓜递到钟萄手里。

    回家的路上钟萄就能把那大个的甜瓜全吃进肚子里，边吃边告诉外婆今天学校里发生的故事，不过很少提到学习的事。

    乡间的土路有不少坑坑洼洼的地方，尽管外婆经验老道地避开了一个，另一个便随之而来。钟萄坐在车斗里的小板凳上一颠一颠的，呼吸着乡下湿润的风，安稳幸福地像躺在摇篮里。

    这样的梦，钟萄做了整整一晚。

    清晨，钟萄是被铲雪的声音和孩童的玩闹声吵醒的，掀开被子推门出去，见是秀萍婶和她的丈夫两人各自拿着把铁锹，正给钟萄家门口铲雪呢，他们的孙子孙女也跟着跑过来玩雪，打雪仗。

    昨夜雪下个不停，足有两三床冬被摞在一起那么厚，一脚踩下去，鞋里都能灌进雪去，这时就需要人为地铲出一条可供行走的道来，有更讲究的人家，会把院子里的雪一并打扫了。

    钟萄赶紧走过去，“叔，婶，您别忙了，怎么好让您动手呢，”说着去抢秀萍婶手里的铁锹，“我来，还是让我来吧。”

    “是不是那两个小东西把你给吵醒了？还没睡醒吧？”秀萍婶一拐肘把他拨开，力气不大，“你小孩子干活不行的，婶跟你叔两下就给收拾了，你跟他们玩去吧，这你别管。”

    钟萄随着她的话看了眼那两个雪里的小土豆子，心想在秀萍婶眼里他应该和他们差不多大，婶这边他是抢不过了，把头转向他叔身上。

    荣根叔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铲了一大铲雪堆到一旁，对钟萄和善地笑了下，“快去吧，听你婶的没错。”

    钟萄谁也没争过，徒劳地收回伸出去的手，想去门后边拿自己家的铁锹又被秀萍婶给拦下了。她把钟萄身上被大孙子用小雪球打中的雪块给拍去，“去吧，带着他们玩玩。”

    大一点的小土豆还认得钟萄，攥着个新攒成的雪球，眉飞色舞地朝钟萄喊道：“小萄哥哥，打中你了！嘿嘿！”

    秀萍婶一推他的胳膊，笑道：“去吧，好好收拾收拾那混小子。”

    钟萄就这么加入了两个小孩子幼稚的游戏，从棉服和腿上的雪痕来看，貌似最后还输给了他们两个。秀萍婶的大孙子和小孙女很喜欢和钟萄玩打雪仗的游戏，因为觉得他很弱，自己很厉害。

    不过十来分钟，钟萄身上就出汗了，他担心小孩们这么玩闹容易感冒，把他们两个哄到自己身边一左一右地抱了起来。两个小家伙见雪兴奋地厉害，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自然不乐意被他抱在怀里，纷纷张牙舞爪地蹬着腿要下来，。

    “不要乱动，再动就要掉下去了，”钟萄说着手微微一松，小家伙们顿时紧张地抱紧了钟萄，搂住他的脖子，不再在他身上打滚了，抱着他们走出雪地，说道，“听话，谁想听故事？”

    两个闹腾的小孩在他耳边大声地说：“我想！”并很有仪式感地举起了短短的小手。

    新鲜的事物总能轻易地吸引小孩子的注意，钟萄在以往和他们的相处中找到了这一规律，屡试不爽。

    钟萄一招制住了两个小皮孩，给他们讲从外婆那儿听来的故事。

    秀萍婶和荣根叔手脚非常麻利，半个时辰的工夫把钟萄家院子和门口的积雪清理得干干净净。

    荣根叔扛着两根铁锹，秀萍婶拍拍孙子的狗头，嫌他都多大了还赖在钟萄身上，让他下来自己走。

    小孩虽不情不愿，但奶奶的话还是要听的，不然落在头上的就不是小蒲扇，而是rou饼子了。毕竟他很擅长惹大人生气，也很擅长挨揍。

    秀萍婶牵着大孙子，另一只手拉着钟萄，让他上他们家吃饭去，钟萄从前不是没在她家吃过饭，而且知道秀萍婶炒菜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