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强吻 (第1/3页)

    闹了一晚后，纪盛筋疲力竭，很快便在黑灯暗帐下落下眼皮，沉入梦乡。

    大抵是遭遇了太多，现世的线索太繁杂，他的梦里吵得厉害。

    有三渊池的鬼哭，有不情愿的交媾，有罗赛哀怨的泪眼，也有维吉尔掐着他的咽喉……

    直到砰地一声，他的意识不堪重负，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纪盛猛地陷了下去，坠入一片软土中，扬起了一阵尘埃。

    他磕磕绊绊地爬起来，用袍袖掩着口鼻咳嗽，清澄的阳光透过树冠，温柔地洒在他的乌发上。

    纪盛举目四望，天是瓦蓝，草是绒绿，四下是殷红的凤仙花。

    微风携着热浪熏熏地来，碧树与繁花簌簌地摇。

    在明艳的红浪中，有一道纤细的背影，臂弯里挎着小篮子，正顶着日头，躬着身采摘花朵。

    是纪盈。

    “去帮帮她。”

    有人拍了拍纪盛的肩。

    纪盛一怔，他扭头向右侧看去，不知何时竟来了位少年，将一只篮子塞进他的手心里。

    少年高他半头，约摸十四五岁，他肤色略深，大抵是风吹日晒的缘故，浑身透出向上拔节的活力，只是他逆着光，实在看不清五官，唯有下颌青涩的棱角格外分明。

    他一定有张英俊的脸。

    少年先动了，他迈开步子，直奔纪盈而去。纪盛微微落下眼皮，眼珠也跟着向下转，视线落在了那人后颈薄薄的发茬上。

    那一瞬间，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愣愣地盯着那片毛茸茸的暗青色，想象着从下向上抚过时的手感。

    他的指腹有些痒，不自觉地在篮子上碾了碾。

    纪盛抿了下唇，也跟上去了，他一路小跑，步子很乱。

    他们靠近了，只隔了半步的距离。纪盛盯着脚尖，他两手交握着篮子，提在身前，每走一步都会磕一下膝盖，磕得他的心咚咚直跳。

    他想和他并肩，却又不太敢，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敢。

    他有话想问，那个问题麻雀似的在胸膛里乱撞。可一想到答案，他的血液就直往脸上涌，立时变得结结巴巴了。

    他心乱如麻，那人却稳稳当当，踩在草上也是悄无声息，静到足以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纪盛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有些恼怒，还有些嫉妒。

    明明是他逾矩了，却像没事人一样，丝毫不受影响，只留纪盛一人忐忑不安，羞怯难当。

    仿佛昨天那事……根本不存在一样。

    当真是幻觉吗？

    纪盛心里七上八下，他一边帮纪盈摘花，一边时不时偷瞄那人一眼，可每当两人目光即将相碰时，他又很快把视线缩回去了。

    他手心冒汗，又冷又黏，脑袋里嗡嗡直响。

    等摘下最后一朵凤仙花时，纪盛勉强鼓起勇气，假作无意地在男孩颈后的发茬上碰了碰。

    像一声轻轻的提醒。

    可少年却没什么反应，在最不该迟钝的时候迟钝了。

    纪盛啪地把篮子一撂。

    莫名其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他真是方寸大乱了。

    他决定下午不再偷看他。

    ……

    然而有趣的是，今天下午，那位少年一直在看他。

    他们坐在树荫底下，伸出两只手来，腕子搁在小桌上。纪盈兴致盎然地捣弄着石舂里的凤仙花和白盐，再挑出碎浆，一点点涂满两人的指甲。

    这是他们夏天常干的事，明明纪盈才是女孩，却不爱染指甲，倒是热衷于把两个弟弟的手弄得红艳艳的。

    等那个少年的指头被树叶包好后，他便侧着脸，支着下巴，默默地盯着纪盛，一会儿看他漂亮的手，一会儿移向他的脸颊，似乎在等他说些什么。

    说什么？jiejie就在身边，他能说什么？

    纪盛连个眼神都不给他，他的皮肤略微透红，大概是时值盛夏，户外实在是太热了。

    而且就算该说话，难道不该是对方先开口吗？

    昨天在窗下小憩的时候，为什么在他的唇上蹭了下？

    纪盛心里火烧火燎的，在jiejie低头捣弄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少年倒是不心虚，见纪盛眼含薄怒，甚至还微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更显得阳光俊朗，纪盛不但消了气，甚至后知后觉地脸红了。

    少年性格温和，却很少这样笑。

    纪盛的心飘悠悠地落了地，当即便不再乱颤了。

    就当他承认了。

    两人凝视片刻，三秒钟后，一先一后地动了下嘴唇。

    还没等做出口型，纪盈便抬起了头，于是他们立刻收回目光，假作无事发生。

    即便如此，树下的氛围确乎不一样了。

    夏季的草木散发着青涩的香气，无声地搔着他的鼻尖。

    那个少年的名字是……在炎热冗长的梦境里，他终于记起来了。

    是了，他就是纪盈的亲弟弟，霍程。

    “霍程……”

    他的嘴唇轻轻地碰了碰，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个名字像咒语似的，仅仅做了口型，少年时代的回忆便如大风涌入山谷，立时在脑海中浮现了。

    而在浩荡风声里，一丝情愫起伏飘零，像一缕彩色的雾气，像旗帜招展时的猎猎声响，无形而有声，却又鲜明地浮在旧时光里。

    霍程是他的心上人。

    很久很久以前，他便喜欢上他了。

    “霍程。”

    他又念了一次，像一声叹息。

    ……

    当纪盛再睁开眼时，心里回荡着奇异的滋味。

    他胸膛热热的，有些满足，似乎做了个好梦，可仔细一品，却又觉着空落落的。

    年少时的暧昧，还真是单纯炽热。虽有些幼稚，却是暖洋洋、沉甸甸的。

    恍惚之间，一阵沙沙的细响飘进了他的耳朵。

    黎明时分，窗外下起了小雨。

    纪盛慢慢支起身，他掀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对着一窗雨雾静静神游。

    他在黑暗里放空，些微寒气下，胸中躁烈的念头渐渐被驱散了，蛰伏在生活中的暗线逐渐水落石出了。

    “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