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2/2页)

丧礼毕，柳昱之自此一病不起。胜春请遍海遥郎中，换来的却是声声叹息。

    柳昱之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他睁开眼，随即紧锁眉头：“胜春。”

    “少爷。”

    “为何没有点灯？”

    胜春看向窗外，正午时分，阳光明媚，纵使不点灯，屋内也是亮堂的，更何况此时屋内是点了灯的……

    胜春的沉默让柳昱之知晓了原因，他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是我……又看不见了……对吗……”

    “少爷……”胜春哽咽着说道，“我去给您请郎中，郎中一定有法子的。”

    听着胜春远去的声音，柳昱之坐起身，他终究还是回到了无边的黑暗之中。明明过去四年都熬过来了，就因为短暂地重见了光明，再次身处黑暗时，柳昱之却只想发疯。

    不多时，胜春便领着郎中走进来里屋。郎中仔细把了脉，又看了看柳昱之的眼睛，叹了口气，说道：“忧思成疾，病气郁结在心。柳少爷万不可再过cao劳了，否则……”

    “您但说无妨。”

    “否则怕是……怕是熬不到秋日啊……”

    “我知道了，多谢。”柳昱之面色如常，仿佛只是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送走了郎中，胜春背过身偷偷抹了抹眼泪。

    柳昱之却只淡然地笑了笑：“郎中曾说我难活到成年，可我还是活到了，他们还说我活不过冬日，我不也熬过来了，所以胜春你看，郎中的话，有时也是不准的。”

    “是，是挺不准的，“胜春强颜欢笑道，“少爷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一定能长命百岁的，”柳昱之喃喃自语，既是说给胜春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一定能的……”

    柳昱之只在床上躺了几日，便不顾郎中的叮嘱，拖着病体在孙管家的帮助下料理家事。谁都没有想到柳昱之不仅熬过了秋日，还等到了来年开春。

    人人都以为柳少爷的身子正逐渐好转，可只有柳昱之自己明白他早已是病入膏盲、将行就木之人了，只是他现在还不能倒下，柳家还要靠他撑着。柳昱之整夜整夜地低咳着，他无法入睡，也不敢入睡，生怕自己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只有困极之时才敢在白日里偷空眯一会。

    终于在一次次频繁呕血后，柳昱之遣散了柳家所有的下人，将柳宅和剩下的银两留给了孙管家，作为他在柳家侍奉了大半辈子的酬劳。

    柳昱之到坟前拜别了父母，离开了他生活了半生的家，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他想在最后自私一回，抛开柳家少爷这个身份，忘却所有的仇恨，只以柳昱之这个人去找沐寒，至少能在死前再听一听他的声音，也好。

    ……

    “王，他醒了。”

    柳昱之蹙起眉，闷咳了几声，缓缓睁开眼，双手所触之处皆是柔软的绡纱。柳昱之暗暗松了口气，虽不知自己现在在哪里，但至少离开了那个静得让他无法喘息的地牢。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

    沐寒蹙眉坐在床边，心中五味杂成，一些日子未见，柳昱之清瘦了许多。即使是泡过了海水，又在地牢中关了一日，沐寒却依旧能闻见他身上的药味。柳昱之仿佛是终日被浸泡在药中，药草的苦涩渗入肌肤，侵入骨髓，消不去了。

    沐寒看向柳昱之的眼睛，曾经纵使看不见，那双眼睛也是装满了温柔和笑意，像漫天的星辰一般闪耀，而现在，却如同一潭死水一般，没有一丝波澜，如果看得久了，便能发现那藏在最深处的苦痛与绝望。

    “看样子法力消散了啊。”

    “沐寒……”柳昱之支起身，“你又何必救我。”

    “呵，是你体内的鲛人珠救了你。”沐寒冷笑道，“在鲛人珠消散之前，你都不会死。”

    “沐寒，”柳昱之轻声说道，“你杀我吧。”

    沐寒的舌尖死死抵着牙关，一把扯过柳昱之的衣襟：“你想都不要想。你可知你吃下的那些鲛人珠中有一颗是我小妹的。”

    “什么？”柳昱之瞠目。

    “我小妹的命续了你的命，你凭什么说死便死？”沐寒甩开柳昱之，转身离去，“你就这般苟延残喘地活着，来给我的小妹赎罪吧。”

    “沐寒，沐寒……”柳昱之撑在床边，探出身试图抓住沐寒的衣角，却不慎从床上滚落下来，“呃……”

    “对了，”沐寒又折了回来，蹲下身，“你昏迷的这几天里，胜春日夜在守在海边。她这么守着，让族人都不敢上岸，各个怨声载道。你说我要不要派人去杀了她？不过，恐怕就算我不动手，也会有人忍不住动手了……”

    柳昱之抓住沐寒的衣裳，拼命地摇着头：“不要，沐寒，不要，我求你，不要杀她……我求求你……”胜春陪着他一同长大，早已是如同meimei一般的存在，他不能连累了胜春。

    “可是你先丢下她的啊，”沐寒拍了拍柳昱之的脸颊，“你都不要她了，还在意她是死是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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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不要她……沐寒，我……我求求你，你帮我把她带来吧……”柳昱之百般哀求。

    “柳少爷，我凭什么要让一个人类进郁水？郁水可从不是收养闲人的地方。”沐寒思索片刻，突然笑道，“啊……不对，胜春可以做侍女，倒是你，柳少爷……柳少爷自小养尊处优，能做什么呢……”

    “我……”柳昱之噤了声，他如今如同废人一般，无论做何事都需要人帮扶着，还能干什么呢？

    沐寒嗤笑道：“柳少爷有功夫担心别人，倒不如多想想自己。”

    柳昱之咬唇，跪起身，声音有些颤抖：“沐寒……求求你……”

    “柳昱之，有求于我就要拿东西来交换，否则……我凭什么要帮你？”

    柳昱之听着沐寒起身离去地声音，攥起拳头，指甲深深掐进rou中。他紧捏着腰间的荷包踉跄着站起身，缓缓闭上眼，解开了衣带，手抖动得厉害：“沐寒。”

    沐寒推开门，听见柳昱之轻声叫他，脚步一顿，回过头。

    “我求你……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