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季节 (第1/1页)

    陶绥安知道心跳慢慢平复的感觉，很微妙，像一场悄然而逝的心动，他沉甸甸的身子忍不住黏黏糊糊地靠了过去，阖上眼皮就此入眠。

    巫承煌的判断无误，他实在是消耗得过多，此刻躲入黑甜梦乡不过是身体的本能，精神暗示所需的能量对三阶来讲过于夸张。

    一夜无梦，他被温热的触感唤醒，好哇，逮到巫承煌趁自己睡着的时候偷吻！

    陶绥安睁开眼，正准备质问，却不成想巫承煌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反而欺身上前，得寸进尺地舔舐他的耳尖。

    “有人给你发了消息。”巫承煌故意蹭着他的耳廓说话，光听语气还以为是什么一本正经的人在好心提醒。

    陶绥安一顿，被耳畔的热气烫得缩脖子。

    这谁遭得住？不过正事还是要紧。

    他顺手接过巫承煌递过来的设备，查看起消息来。

    “是陈鸢？”巫承煌猜测。

    他点点头：“老师她们出发了。”

    “你知道她在找什么吗？”

    陶绥安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知道。”

    “她在找阚枫。”

    “阚枫？”陶绥安疑惑地望向巫承煌，机敏地意识到“阚枫”二字应该很有名，自己或许不应该贸然露出这副傻样。

    哦……也不对，自己的这点事，巫承煌对此心知肚明。

    “阚枫死了。”能平和地说出这句话的人，除了巫家商家的三位，就应是风雪城的掌权者或是西方的话事人。巫承煌显然不在此列，他稍显遗憾——在学院城里远远望见过阚枫的剑，还没有来得及与她切磋，她便死了。

    “你怎么知道？”

    “不是我的猜测。”巫承煌陈述，“阚枫的尸体不见踪影，巫家人也没找到，所以陈鸢仍抱有一丝希望。”

    “那是怎么知道她死了？万一失踪了呢？”

    “她必死无疑。”巫承煌平静地转述巫橙的话。

    “将死。”巫橙抬手扶了扶镜框，端起茶杯扫了一眼便默默放下，遣人来换了一杯白水。没有余琼沉在身边伺候，尚且有些不大习惯。

    她手执白棋，杀得对面落花流水。

    不如打麻将有意思，巫橙想。

    巫橙抿了一口热水，把杯子缓缓搁在棋盘上示意不想继续下去，这个动作压迫感极强，尤其当她赢棋之后就再也没有将目光投出去。

    对面的人意识到两点：第一巫家新家主的确未能觉醒哨兵向导，第二，她会是很好的合作对象。

    她抓起一把白玉棋子在手里把玩，颇有几分雅致闲适的意思同对面闲聊：“你猜商家会不会掺一脚学院城的事？”

    “说笑了，哪里是我猜得明白的。”俨然输了也不恼的语气。

    “要不要赌？你赢，七三开，我赢，五五分。”

    “小赌怡情但这大赌还是算了吧……除非咱们换个赌注？”

    “说说？”

    “我要余琼沉。”

    “你押上这条命，我们就赌，如何？”巫橙理所当然地接下试探，她想，迟早将白棋掷出去扔在此人脸上，砸个稀巴烂。

    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温柔地笑了笑回敬道：“开个玩笑，不要你的命。”

    “哈哈哈哈哈我也是说笑的，一个余琼沉而已。”

    巫橙瞬间也跟着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有意思，风雪城的人惜命一说果真不假。她随即收了笑声，波澜不惊地想，我是在笑你死期将至，你又是在笑什么呢？

    温水凉透，巫橙也送走风雪城的来客，她在书房里摘下了厚重的镜框，揉了揉眉心。她想了起来，摘眼镜和按摩本来是余琼沉的活，还是有些不习惯。

    习惯就好，她一边想一边给余琼沉发了条消息。

    “陈鸢估计也猜到了。”巫承煌不认为一个九阶的向导会忽略自己的感知。

    陶绥安换位思考，是老师不甘心也不愿相信。

    巫承煌语气淡淡的，仿佛一缕轻烟，渐飘渐高：“阚枫是很强，但也会死。”

    “我们也一样。”巫承煌头也不抬地说。

    半晌，陶绥安以为没有后续了，正准备起身，突然被一句话钉在原地。

    “不过我会死在你前头。”

    陶绥安慢了半拍，才问：“就不能都活着吗？”

    “好，那我们就活着。”巫承煌笑眯眯地应下，眼睛弯弯的，像一座短短的桥。他撒谎的时候像在说真话，仿佛演练过千百遍那样自然。

    巫承煌坦然地思考，如果真的只能活一个，刚才的那句话里便没有我们，只有你。

    陶绥安乖乖地点头，奖励了他一个吻。

    不带情欲的、亲密无间的、心满意足的吻就印在巫承煌的脸颊上，像一首隽永的诗。

    若是深深地恐惧死亡，不可避免地走向毁灭，他想，自己会那一刻之前、在毛骨悚然之际回味这个吻，很软很软，如同一碗火候正好的蒸鸡蛋。

    赵绅跟在陈鸢身后，为了不让自己成为队伍中的拖油瓶，他复刻着陈鸢的动作。

    他也对队伍中的其他人保持关注，不卑不亢地投出目光去，哪怕他自己才是最应该被关注的那个。

    陈鸢直来直去，问他：“你这样照顾别人，是希望别人也照顾你吗？”

    “不用照顾我。”

    “你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陈鸢光着脚，行走间，赵绅甚至能看到她的脚底沾满了各色的孢子。

    陈鸢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我本来不想跟你解释，但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以前我照顾我自己、照顾阚枫，是两个人，现在仍然只能是两个人，我心力已尽。”

    对于一路顺风顺水的天才而言，拒绝就是拒绝。

    赵绅自有傲气，但陈鸢解释了一句，便也算照拂了这样的傲气。

    她难免会想到阚枫的傲气，陈鸢的心头便被生生捣弄了一番，胃里泛酸的滋味很不好受。陈鸢收拢思绪，出了一口长气，浅白的雾气远远地飘向她和阚枫曾经一起度过的每一个秋天。秋天纷纷扬扬的落叶里闪烁着剑光，犹如银镜。

    要是这个秋天不那么漫长就好了，这个季节久得让人不知道怎么活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