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全不是好人 (第2/2页)

徐有志慢慢扶着他上去。走进侧面一间明亮整洁的房间，白色的墙纸边角还细心贴了绿花边，榆木桌上放了本《赤脚医生手册》和《外国民歌二百首》。徐有志喊梭子坐床上，从青花橱柜里翻出酒精棉球纱布镊子，熟练地帮梭子收拾。

    徐有志处理伤口一点不糙，力度恰好，梭子都不觉得多疼。他看着眼前这个正专心致志给他洗伤口的脑袋，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从他看到黑夹克起就觉得坐立难安，上午才被这家伙打的半死，中午又是他在这包扎。

    “别看着我，找别的地方看。”徐有志拿棉球种种戳了下梭子脑门裂开的血缝，这是他留下的杰作。

    梭子吃痛的嘶了声把眼睛移到窗户外边，这个地方很平没有山，一眼望得很远，都是密麻麻的黑林子，和他家完全不一样。

    徐有志掀开梭子衣服看他肚上伤口，轻轻按压紧实肌rou青紫的区块，“你挺壮挺结实的啊，怎么这么大块肌rou和白长的一样，也不还手，尽挨打了。“

    “你拿着刀，而且我不打架。“

    “你挺有原则，不过这叫愚蠢，下次遇到这种我劝你不要抵抗，投降带有诚意的投降才能不挨打，反正下场一样。“

    梭子天赋异禀地从这点谈话里感受到了友善，他像只麻雀一样小声问：“钱还能还我吗？“

    徐有志觉得眼前这人是真够窝囊，四肢挺发达个人在这畏畏缩缩，想不切实际的东西，真是个有大多人有多没用。

    “不能，别说这话，不然你就待这别走了。走了也别说，不然有你好看。“

    梭子听话的闭嘴了。伤口处理完后徐有志让他在这呆着，没事干可以翻翻桌上的书，他去端吃的。

    梭子翻开那本《外国民歌二百首》，里边空闲处整齐写着笔记，徐有志字写得很有笔力，看得出用心，笔记零碎地记着些感想，梭子看到一句用红墨水写在《青年之歌》旁边的——健全的人该度过一个火热无悔的青春。

    这真有够本末倒置的，梭子决定不予置评。

    下午梭子坐上了去北京的车，这是他第一次坐小轿车，他顾不上欣赏轿车的气派，坐在后座虎哥的旁边，前边副驾花衬衫一直反头跟虎哥说话，梭子尽力把自己缩起来一动不敢动，虎哥让他放松点，他就坐直一动不动。

    梭子想着矛叶，北京这么大怎么才能找到矛叶，他自作聪明把矛叶带出来又弄丢了，想到这他心揪着疼。

    外头楼宇替换了森林农田，空间变得狭窄起来，车拐进一条巷子，停在一家粉蓝色装横的理发店外边。

    虎哥一进门就大喊：“燕子，燕子在不！“店里现在俩个客人，一个在剃头一个在烫头，收音机里放着的《滚滚红尘》，整个店里都荡着虎哥的大嗓门和罗大佑陈淑桦的沧桑吟唱。

    一个褐色卷发穿粉色毛衣面容姣好的女人从小门里急匆匆走出来，她笑盈盈挽着虎哥：“虎哥怎么今天过来了？“

    “主要来看看你，顺便送个人，喏这呢。“虎哥手附上她的腰，不轻不重的捏她。

    燕子看见门口杵着的家伙脑袋上缠着一圈纱，僵着身子，畏首畏尾，只张着眼睛咕噜噜四处瞧，挺壮的孩子怎么还给打成这样呢，她轻盈贴过去，抬手摸着他头柔声问：“怎么弄这样啊？还疼不？“

    “意外，不疼了。“太近了，梭子不敢抬头看，他觉得眼睛有些酸。

    燕子也没多问，她拉梭子坐在铺着海绵垫的红棕色木沙发上，缓缓摸他的背，亲切温柔地问他：“小兄弟你哪的人？我听你口音像南方的。“

    梭子心怦怦跳，抬眼瞄了瞄燕子，她化了层淡薄的蓝色眼影，眼睛弯弯盯着梭子，梭子低头扣手，“我是湖南的。“

    “那我们算半个老乡啊，我是湖北的，君住长江南，我住长江北，我们也算共饮一江水。“

    “是，是老乡。“梭子很不好意思，但听到老乡这个词，他久违感到了放松。

    虎哥一直盯着这边，他看起来不大高兴，瘪嘴看了看徐有志。

    徐有志把梭子拎起来推出门外，给梭子整了好几个趔趄。

    “小兄弟，以后有空多来看看啊，咱们是半个老乡啊！“燕子追到门口，扶着门框冲梭子喊。

    徐有志站在台阶上垂眼睨着梭子，这家伙脑袋上血渗出来了，“快走吧，该去哪去哪。“

    玻璃门砰地给关上了。

    梭子在外面呆站了一会儿。他想，我会再来。

    他仔细考虑还是得去车站找矛叶，完了就找不到了。但灰色陌生的街道，完全不知道该往哪去。

    他漫无目的走着，鼓起好大勇气去问行人，热心人给他指了路并告知车站那用走的挺远，现在他也只能用走的，他按着走，走着走着就找不到道了，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快步走过，他心里惶恐，之后每次他都得酝酿好久才敢再去问，他像只没头苍蝇在街道上乱转，不知觉间天黑了。

    四周亮起了灯，些许有五颜六色的霓虹，他看着惊奇但是没心思欣赏。人来人往，迷茫无力的情绪在泛滥，他一直在走。

    终于到地方，车站门口亭子的灯正好熄，看门的大爷正骑车要走呢，梭子跑上去问他能进去吗。大爷耳朵背，梭子重复了好几次他才听明白。

    “黄狗是吧，我看到啦。”他手指这边指那边，最后定了个方向：“那边呢，往那去啦。五个月的小狗啊，跑不远。”

    梭子探头看车站里边，漆黑一片，他和大爷道谢，就往指的地方去。

    梭子又开始行走，饥肠辘辘地行走，哪哪也没看到矛叶。只红砖墙上立有一只黑猫，宝石般的绿眼睛冷酷看他的茫然。

    他路过一个公园，门上的牌匾依稀能辨认出“藤湖公园”四个字。他想起在家矛叶和他一样，不爱在家待着，就爱往山里跑，草里钻。

    他坚定走了进去，相信矛叶肯定就躲在某个丛灌木里边，在梭子不用干活的时候，他们经常玩经典的捉迷藏游戏。

    他在里面喊啊喊啊，扯着嗓子喊，轻声喊，怎么都等不到那个熟悉的汪汪声。

    夜深了，灯光变得稀薄，冷风吹他空荡荡的肚子吹他血糊糊的脑袋，他实在累了，难得走动，在公园找到张石长椅，躺上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