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第1/1页)

    推开门之前，奥黛莉亚以为自己已做足了心理准备，直到真的走进了沉寂的卧房，静得能听见脚步踩踏在地所发出的每个足音、以及门扉在自己身後阖上的「咿呀」声，她才开始有些後知後觉地紧张起来，悄悄地咽了口水。

    整间房有好长一段时间都被一阵空白的静默所笼罩，无人开口，只能听见自己细微的鼻息，但在想好到底要对他说些什麽之前，她竟也不太敢继续往前踏近任何一步了，直到那沉沉的嗓音，蓦然从室内传来。

    「我分明交代过，今天不再接受任何打扰。」

    是她早已听惯的低语，此刻却显得如此淡漠而疏离，竟也使得她的心口，莫名为之震颤了一下。

    「啊、但我只是、想来看看……确认完你的状况後就走……」往房内又再往前走了几步，连声音也不禁跟着缩得越来越小，直到最後，才敢偷偷抬起头来往床边觑了一眼，结果这一瞄，竟就这麽和他的视线撞个正着，也因此将他讶然的神sE尽收眼底。

    塞德里克本是坐在床边翻看着资料的，而他像是是直到此刻，才终於知道来人是谁。从他的表情推估，他应该也从没料想过，竟还会於此时看到她出现在这里。

    眼见他紧接着就要离开半坐卧的床铺往这儿走来，奥黛莉亚赶忙伸出手制止了他：「你、你别下来了、我现在过去……」

    然而直到都已经坐到他的床榻边了，却还是一时无话可说，只低头无意识地把玩起自己的手指。

    「……你为什麽过来？难道没人告诉你，你还需要休息？」带点暗哑的嗓音压得很沉，只见他脸上的神sE也没有多好看，眉头微蹙，现在的语气像是已经刻意压抑过的结果。

    虽还不到斥责的程度，但他此时……难不成是生气了吗？奥黛莉亚抬起眸来对上他的目光，只见他的眼底写满了难以理解与无法苟同。

    「因为……我听说你受伤了。」……因为我。

    微垂下眼，剩下的那一句她并没有说出口，然而她有种感觉，就在那一刻他们都已经知晓她真正所想要说的。

    「……所以？」又沉默了半晌，塞德里克这次是真的叹气出声了，边说，边探过身来替她拢紧了身上的披肩，「也不看看说出这话的是谁，到底是谁才应该感到担心？」

    因为蓦然俯下身的动作，使得他本披在白sE衬衣外的外衫也因此被掀开了一角，得以露出原先被遮掩住、此时有部分已被缠上绷带的臂膀。

    「因为，如果不过来，我会始终感到不安。」说着，她不自觉地触碰上他的手、那已被包紮过的地方，「想着、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最後一句低语，声音细微地几乎要听不见。长长的眼睫Y影落在了她淡褐sE的双眼上方，使得她的心情看上去竟似乎更加低落了些。

    因为已经被绷带整个缠绕住的缘故，所以她也无法清楚知道伤口究竟有多深，但以她晕过去前的那一点朦胧印象，分明记得都已看见了渗出血来的痕迹。

    半晌没有说话，在伸出手前，他还是曾稍微迟疑了下，接着才将手掌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方。

    「但你不是在责怪我吗？」像是就附在耳旁的沉缓低语，促使奥黛莉亚抬起头，几乎没有一丝间隔的，他微垂的眼就这麽静静地凝视着她，近在咫尺。

    「你是应该要怪我的。」语气似又更低了几分，导致声调几乎不响，然而覆在眉间的浏海也让人难以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奥黛莉亚只是张了张嘴，一时有些哑口，不知道究竟该怎麽说，紧接着才挑起了一边的眉，故作镇定的反驳：「那难道是现在最重要的吗？我就是因为担心你的伤才过来，而且你肯定还伤了不止这一处。」

    印象中，他好像连腰腹都受伤了，她的眼神不自觉地往那儿瞄去。然而在分神并将手从臂膀伤口处移开之际，下一刻，才发现竟已先一步被蓦然攥进了他的掌心当中。

    力道不大，却也使人一时无法挣脱。

    「为什麽不是？」只见他的一双深沉的蓝眼眸紧紧地望着她，继续追问，近乎於执着的，「你难道就没什麽想说、没什麽想问，也一点都不好奇究竟发生了些什麽？」

    隐隐约约，她竟也已能大致猜到他此刻所指为何，但依旧答不上来，只得悄悄咽了口水，嗓音乾涩：「我……」

    「是，你又怎麽会想知道，也不觉得和自己有关。」见她说不出话，好半晌，塞德里克才再度接口，甚至微g起了唇，却又彷佛只是yu遮掩住那一丝落寞的自嘲。

    「不是、我……」但是，又该反驳些什麽呢？说自己真的不在意克尔文夫人为何会对自己有那样强烈恶意？也真的不那麽在乎他们为何要那麽做？那真的会是他此刻想听到的？

    而且，她忽然又有些不确定起来，自己难道是真连一丝怨怪也没有的吗？

    「但是，真正因此而受伤的不是你吗？」他轻抚上她的脸，拨开了颊畔的那一绺发丝，继而低语：「你昏倒了啊。」

    说着，他捧起了她的脸来，低头直直地凝睇向她的眼睛，手指细致地抚过，是缓慢、温和的触感，然而就只是这麽看着，有好一会儿竟没人开口，奥黛莉亚此时竟也只能够怔然地回望。

    这一刻被拉得如此漫长。是几秒、数十秒，还是数十分钟之久？无人能够知晓。

    终於，塞德里克开了口，嗓音低缓而柔和。

    「奥黛莉亚，你仍觉得我会伤害你吗？」歛下眼轻声低喃，他缓缓将额抵上了她的，发丝带来了些微的痒意，一双宽厚的大手仍掌着她的脸，「嗯？你很害怕吗？」

    她是否始终认为，伤害就一定会是他们之间必然伴随的关系？

    他无法忘记，当他的剑挥向对方後，她一瞬间惊恐起来的神sE。

    如此恐惧地看向他。

    彷佛他们仍如此陌生。

    像是b起对方，她更害怕的对象反而是自己、像是……像是她始终坚信，他的剑锋，最後也必定会指向她。

    最近这些日子以来，每当他们似乎更为亲近一点的时刻，偶尔，或许也只是恍惚之际，他都会试图说服自己，那并不是错觉。

    她对他也不存在有那样深的芥蒂。

    但她那时的眼神……像是在透过他，看向一个连他都不认识的自己。

    那叫人如此难以忍受，不，是他忍受不了。

    环抱着在他怀里失去意识的人，身後的危急与喧嚣，彷佛都在一瞬之间远离了，他只感受到自己隐微的颤抖，震痛的整条臂膀都是麻的，使得连要再次举起手中的剑柄，都显得困难。

    明明此前从不曾迟疑、对他而言是再自然不过之事。

    是他从不曾想像过的痛苦。彷佛顺着血Ye，流过血管，而後疯狂滋长，深入骨血。

    她仍感到如此害怕吗？怕他会伤了她？

    奥黛莉亚没有开口。一时间，她也说不上自己是否仍感到害怕，只清楚知道，此刻他捧着自己脸颊的掌心，带着b她稍高的温度、使人感到如此舒适温暖。

    然而见她不答，塞德里克似乎已先一步将她的不发一语视同默认，眸光益发沉了几分。

    「那麽，你恨我吗？」仅剩嘴唇翕动的低语，顺着拂过颊边的温暖气息传入耳里。她抬起眼，定定地直视向面前这双仍刻意压抑住情绪的深蓝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