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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沙】上山或无尽的谈话 (第2/2页)
—果真是拒绝被称作“你们”的双子座的傲慢。在虚构里,他克制了反驳欲,仍然发问,让虚构继续下去,“你要这份光荣吗,教皇厅里的光荣?” “我们不要被剥皮的老虎的光荣。” “‘我们’……” “我们要猎人的权力。”“权力”是个引人狂乱的词。然而撒加周身没有半分狂气。他很是温柔——这是沙加第一次见他这样温柔——弯一弯嘴角,“到时,他不需要再躲在阴影里抽他也不喜欢的烟。” 谈生杀时的狂气与谈权力时的温存,哪一面才是撒加?在虚构里,迷雾愈重,沙加的发问也无法帮助他驱散那些蓝色的迷雾了。他缓缓伸出手,像是想轻抚撒加的头发。将触未触之际,撒加错身,一垂眸,“好了,故事讲完。” “如果我当作真话呢?”沙加急得握拳,倾身向前,几乎是进攻姿态。 “我怎么会呢?”撒加起身,仍是低垂着眼眸,“我们的一切归属于神,光荣、权力,都不会占为己有。” 他是想作虔敬姿态吗?沙加也不确定——他迅速地眨了眨眼睛。待生死,虔敬或者轻浮是否都不对,沙加也只能不断地、不断地提问。 沙加告辞离去,出门时正与加隆擦肩而过。这对兄弟在人前鲜少亲近,独处时,加隆先牢牢握住兄长的手。或许对他们而言,生死是流淌着的情意。 由于常年紧闭双眼,沙加有些旁人没有的怪异感触。他偶尔会感到人和面具难以区分。 “即使那是地上最崇高的,圣域教皇的面具吗?”在双鱼宫与教皇厅之间的玫瑰园,戴黄金面具的人向沙加提问。 “你比任何人更清楚答案。”无可避免的,最初沙加也感到愤怒,最最正当的愤怒。他的怒音尤显得清圣,“那些都是难逃的,撒加。” “在你所熟悉的语境里,‘那些’,应该称作报应或者制裁呢?” 当撒加开始玩弄词汇的时候,沙加就知道自己又被卷进一个新的故事,一场新的虚构。他有再强横不过的拳脚却无从抵抗言语的力量。 第三个故事是关于正义的制裁的故事,发生在玫瑰园里。 “阿布罗狄同我谈起过,玫瑰的养护。”撒加谈玫瑰时不看玫瑰,百无聊赖地拨动桌上的杯柄。“他站在花丛里,列举要点,要至纯至善的小宇宙日夜守护,要一颗真诚的爱护的心,如果这一切都没有……你替我说下去吧。” 凡事无好无坏,只作为事实存在着——沙加太聪明了,于是别无选择,只能说出正确答案,“如果这一切都没有,那也无妨,只要有阳光、土壤、水分、空气。” “这片土地上的神——或者永恒的女性,如同当初你要求的说法——有的是什么呢?” 至纯至善的小宇宙,真诚爱护的心。 “谋求效用,正义不是庸俗化了吗?”沙加支撑着提问。 “我不谋求效用。如果为谋求效用,我就不同你讲故事了。”双子座的战士从无自夸的习惯。无论描绘出多么华美的冠冕,由他来戴,也只显得合宜。他很是坦然,“谋求效用?在所有可能的谈话中,虚构是最诗意的一种。 “阳光、土壤、水分、空气,人的未必有效用的奋战,在所有可能的奋战中,这也是最诗意的一种。”话到尽头,撒加摘下黄金面具,沙加睁开双眼。“这幅面孔,你还认得出吗,沙加?” “同我说过那么多谎话的面孔,我怎么会忘记。” “那真是再好不过。”沙加总觉得无论拳脚如何强横,比起其余同伴,撒加似乎并不显得如何刚硬强势。或许因为无论行善还是行恶,他总是轻巧,安静,有些忧郁。如今他身着教皇法衣,仍是同样,很是轻巧地笑一笑,“听过我这么多故事,你要帮我讲完这一个。” 沙加自然还记得这是关于正义的制裁的故事。撒加仍是这样轻巧、飘忽,讲过了正义,将属于制裁的后半部分交给他。可是他…… “或者现在也不是没有回头的余地……” “到哪一步都不是没有回头的余地,可是,”撒加放下他曾称作“权力”的黄金面具,神情沉静,几乎带着遗憾,“你的法无能诱惑我,世上再无人的法能够诱惑我。” 诱惑是距离正义最遥远的词汇吗?如果是的话——佛陀转世的战士胸口闷痛,想要闭上双眼,却又百般不舍——如果是的话,经受诱惑的人,并不是撒加。 好像牙齿咬碎玻璃一样,情绪搅动了言语,叫它们混作一团互相,戳刺、倾轧、碾碎,无可吐露,剩下丰盛的贯穿颅腔的酸涩。他该将非正义的黄金面具掷在地上,可他想起的是从山脚下遇见撒加,这一路上的故事。 待至英雄们在铁铸的摇篮中成长,勇敢的心像从前一样,去造访万能的神祗,而在这之前, “闭上你的双眼吧,沙加。”故事讲完。正义是一道轻如叹息的指令。 火时钟被点燃时,自恒河畔一路走来的沙加终于走进教皇厅。故事逆流而上,金碧辉煌的教皇厅里没有虎皮地毯;剧毒的玫瑰不喜爱阳光;而撒加…… 撒加。 “是你。我还以为那些少年来得那么快。”撒加有些疲惫,无力遮掩时他威严极盛,看不出时时留意披挂着的温情模样,“问个问题吧。” “菠菜派好吃吗?” “她为我们送来的是好吃的。在虚构之外,我不喜欢菠菜。” “想出为自己辩驳的道理了吗?” “没有想。”撒加似乎有些苦恼,思索着如何将词汇组织得不具攻击性,“何苦想?就让有道理的人有道理吧,既然他们需要道理来支撑自己。” “你又以什么来支撑自己呢?” “我有的是故事。” 第四个故事是关于“我”的故事。 “神话时代……不对,我不要这样正气凛然的故事。就在三十年,或者五十年前吧,一名受雇的士兵在赶赴战场的路上迟到了。他拔剑四顾,尸横遍野,已经没有敌手。他要挣功勋,该挥剑向谁的胸口呢?” “胸口?”沙加心中一悚,喉咙艰涩,无力想故事,只挣扎着问,“为什么是胸口?挥剑,四肢、脖颈,都是常见的去处。” 双子座的战士如同少时训练演示一般,缓慢而稳定地握起拳头,朝向自己。沙加快步向前,“撒加!” “不要急,我还在讲故事。只是,他有的是剑,我有的是拳头,我只能这样想象。” “你……你……”沙加紧握着他的拳头,心神俱乱,却只能逼自己留在他的虚构里继续发问,“你既不是受雇的士兵,也没有迟到吧?不迟……” 撒加低下头,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温情姿态,几乎有些依依的。“在神的时钟上,事物逆流,不得不迟。”说着,他手腕一翻,牵起沙加的手,像是想要贴在唇角吻一吻。最终他只停在原地,继续讲述。吐息洒在沙加的手背上,比话语本身更动人。 “在所有可能的谈话中……” 第一次,沙加在痛苦中打断他,“虚构是最浪漫的一种。而我们正身处虚构之中,撒加。” “你总是能说出正确的话。” 教皇厅里没有任何一种光荣,或许连权力都没有,有的是自山脚到山顶,一路的故事堆叠起来的怀旧——比起拳头或者刀剑,怀旧才是致命的。 第一次驮着经书走在通向教皇厅的阶梯上时,沙加遇见下山的双子座战士。在这片据称受到陌生的神灵庇护的土地上,沙加提问;最后一面,他无法再提问,他在神的时钟的注视下亲吻撒加。 “下山去吧,沙加。” 究竟用哪一本经书、哪一种道理、哪一束信仰能够佐证这由一路的谈话推出的信念呢—— “在我心中,教皇是正义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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