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再别昆仑（二） (第2/2页)

终于没有忍住，仍是抬头往门口望了一眼。

    却正瞧见魔君立在门槛处，亦正回头朝我望来。

    他初时愣了愣，眼角立时染上笑意。

    “阿瑛，得你这样一望，我这脚步便再迈不出去了。”

    他脸上笑意愈大，眼中蕴起nongnong的情绪。

    “你不愿同我走，我便只能继续回去做这魔君。阿瑛，从前我做魔君，是为我兄长。以后，便是为你。你要好好保护自己，莫要辜负我的苦心。”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迈入朗白的天光里，随即隐去身影不见。

    我转回过头，努力将思绪理了理，想起方才魔君所言，便从床上起身，面朝师尊跪拜，道：

    “请师尊废去碧瑛道法，将碧瑛逐出昆仑。”

    我将头磕在地上，发出微微钝响。

    半晌，头上才传来声音道：“这是何故？”

    那声音有些低哑，我几乎想要抬头去看看，说话的到底是不是师尊。

    “碧瑛……此番离境，未来所遇……碧瑛不愿为昆仑招惹事端。”

    阿若一事，只怕未了。若能脱去昆仑门人这一身份，他日便能少些纠缠。我一人死了便死了，无谓连累旁人。

    这一身道法，本就是从昆仑得来。临去时还了，也是应当。

    “阿瑛，”师尊声音又恢复了往日淡薄，“此去皇城，只是暂住。你永远是昆仑弟子，永远，受昆仑庇护。”

    这天下午，便有师弟跑过来问我是不是要离开昆仑。

    我答说是，他们便连声问我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要去哪里，要带些什么吃食在身上。说到后面，一个师弟竟突然哽咽，坐在椅上呜呜哭了起来。

    我眼中亦有些泛泪。这一年多仿佛从旁人命途中偷来的时光，我想起来只觉似真亦幻。师弟们同我要好，我有时生气，板着脸端着师兄的名头训他们，他们叫我凶得眼中蓄了泪，却转头又同我亲昵，丝毫没将我的凶恶放在心上。

    我幻了巾帕递给师弟，师弟仍在抽噎，看见巾帕，便接过去慢慢擦脸。擦着擦着，不知怎的又落起泪来，旁的师弟见状竟也跟着呜咽起来，几人合力倒将巾帕擦湿了好几条。

    “师兄，师尊说，说你是要同皇帝陛下一起走。你，你可是要去做他的妃子？”

    我简直哭笑不得。

    “不是做他的妃子，只是……只是去暂住一段时间罢了。”

    “那，那便好。”说完竟又要哭起来。“我还以为，还以为你要进宫去做妃子，吓死我了……”

    “自然是不会去做妃子的。”我又给他换了条巾帕，将手上这条湿哒哒的巾帕搁到一旁，和其它几条换下的叠在一起。

    “嗯。”师弟吸了吸鼻子，“做妃子不好，不要去。”

    “做妃子不好，那做什么比较好？”我有心逗他，他果真认真思索起来。

    “做将军！做将军好！”他眼睛亮起来。

    竟还想着做将军呢。

    “不，做将军也不好。就前几天，皇帝身边的将军得了癔症，好似疯了一般。听说是受了刺激，旧疾发作。一定是战场上带下来的旧疾罢。做将军不好，师兄不要去。”另一个师弟一本正经地摇头。

    我有些失笑，他竟觉得这是我想做便能做的麽。也要勇猛如折思谟，才能……

    “癔症？”

    “嗯，就前几天。可把我们吓坏了……将军那样高大的样子，竟一直在哭……”

    “前几天麽……”我怎么不记得……

    “对呀。师兄你肯定不知道的，你都睡了好几天啦，师尊都不让我们打扰你的……”

    “那……那他的癔症有没有好……”

    “好像好了罢……”师弟挠了挠头。

    “后来好似没有见到过将军了，应该，应该在房间里休养罢。”旁边的师弟接道。

    “那便好……”我看师弟们已不哭了，便去将他们手里的巾帕取过来。

    几人却将巾帕捉住不放。最大的哭包从椅上跳起来，将其余几条巾帕也握进手里。

    “师兄饿不饿，我们做了点心……”

    “我去拿过来……”

    “师兄等我……”

    话音未落，几人已秋风卷叶般跑了出去。

    回来时便带了食盒，里面满是灿灿的金莲酥，仿佛莲叶开满荷池一般。

    师弟们哭过一场，此时已全然换了心情，说笑间食盒便渐渐空了，金莲酥一个不剩，全进了大家肚里。

    银月西斜时，我将师弟们送走，看着他们身影渐渐融入夜色。

    转身回房，桌椅稍有些乱，桌面上还留着些掉落的酥点残渣。

    我运起灵力，一句一句念出法诀，将一切恢复原样。

    桌椅如旧，桌面如新，而我，亦该离去。

    师尊已解了我身上禁制。我趁着月色出发，一步一步踏上离开昆仑的石阶。

    原来山门也并没有那样远，竟这样快，便走到了。

    出了山门，拐过一处凸出的巨大岩石，皎白的月光下，竟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那身影披着满身银辉，望着我笑道：“我便知你不是真心要同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