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亮了，我们去顺安看看吧。 (第1/1页)

    云雨渐消，待清理完后，顾川有些脱力地蜷缩在夏辰怀里，贴近他的胸膛，细细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

    每当这个时候，顾川都会想起那只蝴蝶在死亡前一瞬翅膀的颤动。

    他向来感受不到生命的力量，可他永远忘记不了那天，夏辰握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胸膛，认真地望向他的眼睛，沉默着希冀他的回应。

    隔着皮肤和骨骼，那时的顾川险些落泪。

    一直以来，世界都只教会他了死亡，唯独夏辰告诉他了什么是生命。

    所以，若是夏辰几天后会渴求他的生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呼吸和脉搏交出。

    夜色朦胧，繁星点点。

    “夏辰。”顾川喃喃着他的名字。

    夏辰轻轻整理着他黏在颊边的发丝，闷闷地回应了一声。

    “……你会陪我到死吗？”顾川问道。

    他感觉到了夏辰的手一顿。

    不知过了多久，夏辰笑了，揉了揉顾川的头发：“什么死不死的，我们要长命百岁。”

    说谎。

    顾川感觉到夏辰的心跳微妙地加快了，但他却并没有因为夏辰的不诚实而感觉到不快，他在夏辰怀中点了点头：“对，我们要长命百岁。”

    若度日如年，也只能陪九年。百岁——那是个太遥远的数字，遥远到放眼都看不到尽头。

    或许是注意到了自己突如其来的怅然，顾川轻咳了一声，夏辰立马手忙脚乱地扯过薄被子给顾川盖上，顾川见他慌乱成这样，不由得有些好笑：“不会感冒啦。”

    话罢，他突然想起在墓园里听到的那个故事，凝望着夏辰的目光松动了几分。

    顾川咽了口唾沫，润了润有些痛的嗓子，轻声道：“你小时候待过的那家福利院，现在怎么样了？”

    他能感受到，随着自己将这句话说出口，气氛在一点一点凝固。

    虽然夏辰并不抗拒告诉他他在福利院的经历，但是顾川也能明显感觉到夏辰并不是很希望说出自己的过往：只有顾川问的时候，夏辰才会开口讲上几句，却也只是笼统地说上只言片语罢了。

    夏辰只是沉默地轻轻抚摸着顾川的头发。

    他的手掌温热而粗糙，给顾川的心底翻起点点皱褶。

    两人就在黑暗中僵持着，直到夏辰轻叹了一口气——

    “顺安福利院，应该还在开着。”

    话罢，又陷入沉默。

    就像之前那样，简短地回答了自己的过去后，夏辰又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顾川应了一声，他知道自己的问题戳到了夏辰心中的痛处，但是没办法，他真的很想知道沈如秋和夏辰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换句话说，他想趁着仅剩的九天，去触及之前从未弄明白过的过往。

    或许自己有一些任性，但他无法抑制自己触碰夏辰的内心的欲望。

    你会满足我被爱人杀死的愿望，所以我可不可以再贪心点，去了解完整的你呢。

    顾川仰起头，想要去亲吻夏辰，思虑半晌，却还是作罢。

    呼吸声在沉默的夜色里清晰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顾川听见夏辰有些沙哑的声音：

    “等天亮了，我们去顺安看看吧。”

    顾川愕然。

    顺安离夏辰居住的城市很远很远，顾川望向车窗外疯狂倒退的景色，想起二十年前也是这样和母亲坐在火车上，他沉默着望着窗外的景色，母亲在他瘦弱的手臂上掐出一道道青紫的伤痕。

    那时的他对于火车有着莫大的恐惧。

    他被禁锢在母亲身旁的小小座位上，肚子很饿却也不敢开口向母亲说，他只能偶尔朝那个大口大口吃着甜面包的小女孩投向怯懦又艳羡的目光。但是饿肚子并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哪怕他不哭闹，他太像父亲的眉眼也会惹恼母亲。

    母亲斥责他，为什么不和mama说话，可当他鼓起勇气，想和mama久违地交流时，母亲又会恼怒地让他转过头去。

    他知道的，mama不喜欢他。

    每当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母亲时，他那双太像父亲的眼睛总会让母亲想到她曾经受的暴行，那些无处释放的恐惧和愤怒变成了掌印、掐痕，尽数落在他的身上。

    所以他养成了说话时不看人眼睛的习惯，就像他从小就发现的那样：只要说话的时候不看mama，mama就不会打自己了。

    但是在火车上，这条法则好像行不通了，他哽咽着，含着泪望着窗外模糊的景色，对mama说，“mama，我好痛。”

    可是mama却好像更生气了，他知道自己的皮肤被掐破了，鲜血流出来会染红mama的指尖，却不敢回头看。

    mama，我好痛。

    他的求救落在mama耳中，却好像是挑衅。

    皮肤被划破，手臂被掐紫，他的伤痕被母亲当做勋章，就好像有了这些伤痕，她就能战胜自己噩梦中那个名为“丈夫”的恶魔。

    当他终于能抬起手擦去泪水时，才发现，原来模糊的不是景色，是自己的眼睛。

    如今自己长大了，坐在自己身边的也不再是母亲，而是夏辰。

    但是哪怕已经过去了二十年，火车依然能够唤醒他内心的恐惧。熟悉的恐惧袭来时，顾川摁了摁帽檐，靠着窗户，蜷缩成一团。

    手臂又开始疼了。

    风景又开始模糊了。

    突然，一个散发着甜香的面包被递到自己眼前，顾川一怔，抬眸。

    “饿了？快吃了吧，很甜，你应该喜欢。”

    夏辰笑着，将面包塞进了他的手中。

    他并未去问顾川为什么哭。

    顾川接过面包，大口大口吃着，很甜，很噎。

    他弯下腰，眼泪大滴大滴砸在地上。

    顺安福利院并不在县内，而是在一个略显偏远的镇上，顾川和夏辰走了很久才抵达。

    “顺安福利院”五个大字已经有些斑驳，顾川愣愣地看了半晌，还是有些惊讶福利院的规模如此之小，只有一个小院子，两排平房。若不是院子里有着一个陪着孩子们玩耍的大人，顾川都怀疑夏辰是不是带他走错了地方。

    夏辰走向保安，跟老大爷寒暄了几句，老大爷耷拉着眼睛打量了半晌夏辰，突然，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迸发出光亮：“欸！你是夏辰吧？自从你去外地上大学后就没见过你了。”

    “对，是我，我都工作了，想着回来看看，顺便跟老院长聊聊。”夏辰笑着，但顾川总觉得夏辰的眼底似乎还藏着什么其他的情绪。

    “啊？老院长？”老大爷有些惊讶，随后，叹了一口气，“老院长前年去世了，车祸。”

    闻言，夏辰一怔，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半晌才回过神来，语气里染上不安：“那现在的院长是谁？”

    “本来这个福利院就快开不下去了，老院长死后更是没人愿意接管，只有小阳愿意挑起这个担子。”老大爷回道。

    “小阳？”夏辰疑惑，“是林河阳吗？”

    “对，是他，你等着，我去叫他过来。”说着，老大爷离开了。

    老大爷走远后，顾川有些疑惑地看向夏辰。

    这时，顾川才发现夏辰面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明白了为什么感觉不对劲了。

    从踏上顺安这个地方开始，夏辰就一直在发抖。

    “夏辰？”顾川有些慌了神，伸手想要去触碰夏辰的肩膀，却顿住了。

    夏辰抬眼朝他看来，顾川终于明白了他眼中那些说不清的情绪是什么。

    无助、恐惧。

    那种眼神顾川曾见过。

    多年前在祖母家的镜子前，顾川也曾这样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