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乱，你喜欢师尊吗? (第1/1页)

    殷熠立于山巅一处六角凉亭前，此刻身边无人，他的脸上神色莫辨。

    檐角风铃轻响，亭中央立着一面悬空的铜镜，铜镜边框上书“思过”二字。光滑平整的镜面映照出殷熠如同精雕细琢过的面容。

    天还未全亮，晨光朦胧。殷熠已经来得够早了，未曾想还有跟他来得一样早的弟子。

    六弟子秦澈站在殷熠身后，恭敬地行了个礼：“师尊。”

    殷熠回头，脸上露出一个和煦的笑，秦澈却下意识觉得师尊似乎心情不太好，那双眼定定地看了看殷熠，又垂下眸去。

    “还未到自检的时辰，怎么这么早？”殷熠柔声问。

    秦澈垂着眼回答：“弟子担心人多，便先来了。”

    思过镜每年开放一次，所有弟子都要来此对镜自检。

    镜子能映射出每个人心中的渴望。即便每位弟子入宗门的第一课就是断情绝欲，但只要尚未飞升成仙，就几乎没有人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

    仙门允许弟子心存杂念，但绝不允许有人因杂念生出心魔。

    所有生出心魔的弟子在思过镜前都无所遁形。比如江戡。

    殷熠若无其事地对着秦澈撒谎了：“思过镜有异，为师先前被一些事务绊住，未能及时修缮，今年的自检恐怕要推迟。”

    思过镜是殷熠亲手铸造，这些年也一直是交给殷熠维护修缮的。这么多年，从未出错过。

    不过秦澈也没有怀疑。先前他隐约听说了殷熠在入门试炼上受伤，想来前段时间都在养伤了，才未能及时修缮思过镜。

    没有人觉得殷仙君会撒谎。更何况没有弟子喜欢在思过镜前自检，若不是门派要求，弟子们巴不得永远别来。

    没有修士乐于窥见自己内心深处不可见人的欲望。

    秦澈悄悄松了口气，又行一礼：“辛苦师尊，弟子先行告退。”

    目送秦澈的背影越来越远，殷熠这才回过身，看着镜中的自己。

    思过镜并没有出问题，但殷熠必须让它有问题，否则江戡的心魔就再也藏不住了。掌门向来信任殷熠，昨夜他传音告知思过镜需修缮，掌门也未多作怀疑。

    不过看秦澈的反应，想来自检要推迟的事情还未告知弟子。他必须在下一个人过来前破坏这面镜子。

    修长五指聚出一团红色灵力，殷熠正要挥手打碎思过镜，镜面却如涟漪般泛起层层波浪——

    他面对着镜面站太久，触发了思过镜的作用。

    殷熠并没有把镜子的异动当回事，他从前也在这镜子面前照过，什么都照不出来。

    他随意地抬手，指尖凝聚成的灵力已然红光大盛，只要挥挥手，这面思过镜就会四分五裂，他可以轻松地对后来的弟子编出思过镜碎裂的理由，暂时保住江戡。

    可是殷熠的手突然顿在了半空中。因为思过镜表面的涟漪正在一点点地平息，逐渐露出些许画面。

    这是殷熠从前从未想过，也从未见过的情况。他不由得凝神细看。

    他先是看见了他与江戡初见那天的情景。

    二十年前，殷熠随同门下山，在路过一座满是饿殍的村庄的时候，从一张案板上救下了即将被烹食的江戡。

    那年天灾不断，又恰逢魔族与人间的结界碎裂，短短几个月，人间便如同炼狱。在连啃草皮都是奢望的时候，易子而食不是新鲜事。

    江戡便是被自己的亲人卖给了人牙子，即将成为刀下魂、同类的口中食。

    殷熠第一次下山，就违背了宗门不得插手凡间事的规矩，执意救下了江戡。

    救便救了，只要同门师兄弟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殷熠违背门规的事可以就此翻篇。

    只是救下的孩子该如何处理，却是个棘手的问题。

    年仅五岁的江戡却摇摇晃晃地松开了殷熠的手，双眸透不出一丝光亮：“仙君何必救我，我已经没有家了，我无处可去，活不下去的。”

    殷熠并不明白一个五岁的孩童为何没有丝毫求生欲。他坚定地握住了江戡冰凉的手：“我会让你活下去的。”

    “殷师弟，你要怎么帮他？”说话的人是殷熠的师兄，姓王。王师兄的双手抱在胸前，不悦地看着殷熠，“殷师弟，你不要忘了，如涯师尊已经陨落，整个师门里没有人可以偏袒你了。”

    这位姓王的师兄很早以前就看殷熠不顺眼。不只是他，整个化虚门里有不少人对殷熠的态度十分微妙。从前如涯还在时，没有人敢对殷熠如何，但如今如涯陨落，那些对殷熠不善的目光就不需要再遮遮掩掩——

    更何况不少人认为殷熠的存在是如涯祖师一生的污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殷熠身上，或嘲讽，或淡漠，或不屑，或憎恶。殷熠抬眸，将那些目光尽收眼底，而后握紧了江戡的手。

    他神色淡漠，声音也听不出任何情绪：“我退出化虚门。”

    在殷熠说出这句话后，其他人是什么反应，他已经忘记了。

    本来也不在乎。整个师门里只有如涯祖师抱着一点无法放手的执念把殷熠当人看，所以在如涯陨落之后，殷熠便清楚地认知到，化虚门已经容不下他了。

    思过镜上展现的画面，是殷熠牵着江戡的手，走过一片片荒芜和骸骨，走向未知的方向。

    殷熠并不明白为何思过镜会突然映出这些陈年往事。表面上看来，是殷熠为了一个五岁的小孩背弃了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化虚门，但其中更深层的缘由只有殷熠知晓。

    所以他从未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现在再看着这一幕，殷熠的内心也并无任何波动。

    画面再次扭曲荡漾，这一次映出了别的东西。殷熠在看到画面后神色一滞，心跳都漏了半拍。

    镜面上，殷熠衣衫不整地跪坐在江戡的面前，身下一片泥泞。他捧着江定乱好看的脸，动情地吻了上去，与他的弟子唇舌交缠。待两人都分开喘息时，殷熠水光粼粼的双眼看着江戡，软着声音问：“定乱，你喜欢师尊吗？”

    “哗啦”一声，思过镜四分五裂，碎片飞溅。